十七歲那年,我參加了第一個歌唱比賽。雖然目的是為數不算小的金額,可是在一路初賽到複賽,不只看見數個彎下腰的動人姿態,於是這樣一個鎂光燈下的破口,就被我的興趣理所當然收留。


  同樣在那年,我認識了你,一個對音樂熱血,忠誠對手上六弦的男孩。


  其實我們那年都是男孩,搖滾的魔力有如千軍萬馬當壓,要知道我不過配了幾首Punk,幾段慢版搖滾,這個對樂理一概不通的傢伙,竟然便有了和夥伴一起,廝殺出搖滾夢的想法。那貼切得就像是在作文簿上,老師最常給予的大紅字一撇:囂張。而我們都不以為意,笑笑的在倒數鐘聲的日子,不忙不慌,因為覺得自己掌握了一些什麼,你有的我未必有,但是我們有共同的音箱,一滴滴的水漬在冷氣練團房裡依舊找得到源頭,我們搖頭大笑,在怎麼也搭不起一首歌的無奈裡叉著腰。然而卻竊喜有這樣的一段時光,一起為這樣的舞台瘋狂,秘密只有我們自己知道:彼此的夢想已經飛得像天,一樣高。


可終究是夢想的感嘆,在高三,我先拉起本來就不夠深入音樂的紮營釘,打包;而你在晚自習讀到瞇起眼睛的同時,手中Pick卻仍下上晃搖,我靠近。怎麼聽,都是那樣的旋律:


"難以忘記初次見妳,一雙迷人的眼睛。在我腦海裡,妳的身影,揮散不去。。。"


2001年"情非得已"這首歌曲,因為電視偶像劇而竄出,幾乎是同時就傳遍台灣門裡門外,大街小巷,那年的我仍在世界盃的中華棒球代表隊上打轉,待得能夠細細聽取,已經是四五年後的事了,然而到現在我仍然記著當下的心情波動,如同晨潮一般湧入身體,明確的感到心頭有什麼被重重敲了一下,接著全身發麻,雞皮疙瘩---

那陣子的我,正為了一段戀情動彈不得,每天就像失心瘋似的,到家便關上門封閉,搥打牆壁,然後下一刻用更多的活動麻痺自己,若無其事地。我清楚的知道自己正走在傾斜的馬路上,但是其它的地方,朋友的建議方向,在眼中卻一概失去陽光,就在幾乎無藥可醫的情形下,在一個活動的暖場,聽見了那些旋律,音響隨即像是黏貼著耳朵一般,再也不願離開,鄉村吉他的柔和小調不僅暖和了活動主Key,也暖療了心情---


"真的有點透不過氣。妳的天真,我想珍惜,看到妳受委屈我會傷心。。。"


於是當下的我們已經是不同調,沉重和嚴肅漫延在各自白紙上的目標。

我輕唱,盯著女朋友的梢,認為音樂沒有情歌是一片寂寥,任何一片Pick刷出和弦,我都只聽得見流星花園;你記著英文和數學那些應盡的本事,然後仍然做著夢:X Japan。

於是知道我們分道揚鑣,你也許記得我最喜歡的一句話:同一世界同一夢想。可隨著大學那一年,我們正式走進現實世界,卻失去了共同的夢想,我高中的最後一名,多彩活動,年少澀青,荒唐曾經,也隨之留下,只依稀得見餘波微漾。



"只怕我自己會愛上妳,不敢讓自己靠得太近。。。"



時間就匆匆這樣流逝,你我碰得到面,但大部份都只能客套寒喧。你總說自己外務繁重無法常在聚會出現。怎麼知道靜悄悄的,我也走向忙碌那邊,然後不知什麼時候起,只能官腔的說著抱歉。你漫步理所當然的樂團,除了掌握曲目,尋覓夥伴,你更有本科系的待理憧憬;我則對自己有了新的期許,在法條和文字間抓住金錢。這中間包含經濟獨立理想,有許多波折,太多繁忙,漸漸只能在隨身聽回味小品吟唱,早已忘記熱血嘶吼,有怎麼樣的光芒。而愚昧的我沒有多想,只一概認為所有人都和我一樣,早已將夢想定格,滿足於自己能達成的現況。


許久之後我才明瞭,其實這樣的人,根本早已失去夢想。


你卻只是一概的默默,進入了一間樂器行當起了店員,當你和我說著這件事情,我壓根沒有替你開心,可以頻頻觸碰心中名品,可悲的只希望你換掉少得可憐的時薪。幸好你不以為意,雖然抱怨卻甘之如貽,而磨練不會是白費的,經歷更絕對是累積的,於是在裡頭,你更確立了一些東西,在腦海裡,然後付諸實行。先是校園成果發表。然而之後卻聽見接二連三的糟糕消息。你難過的說,尋找不到適合的團員,又得取消下一個計畫;社團團員理念不相同,一段的時間空忙。我安慰你,心底卻慶幸,早已沒有這樣的煩惱縈繞心底,隨時可以唱唱歌,就宣洩感情。所以當你問我:


"再來當我們主唱,怎麼樣?"


當下我並沒有騙你,真的沒有時間可以去擠,但我想即使可以,幼稚的心裡早已舉起白旗:有太多事,要去繼續努力。於是我們再度錯過夢想,走向兩邊,不同的是,這次我說了抱歉。因為我認為那些對我而言,早已事過境遷。




"什麼原因,我竟然又會遇見妳,我真的真的不願意,就這樣陷入愛的陷阱。。。"



去年春天,一場戀情,自私不願受傷的我,傷了人。


放下當然不容易,可是當壞人,根本不需要良心。我開始不敢聽情非得已,每一句都彷彿在諷刺自己,並且非常,非常徹底。

直到很久很久之後,我才有勇氣再買一次CD。

同一時間,你和因為工作結識的樂手師傅們,已經展開了事業,即將做出吉他的教材,你們長遠規劃,仔細評估,希望能夠營造一個新的市場;同時你的蓮樂團成形,在一次一次磨合中熟悉。你的認真,超前了我意想不到的進度,超過了我對執著的想像。一天下午,看著你拿著新吉他的姿勢,我搔著頭髮,忍不住問了:


"你還有那樣的,搖滾夢嗎?"


你哈哈大笑,手上的吉他也隨著擺搖。


"能走多少路,誰都不知道啊!"


其實我是感動的,不是毫無來由的佩服,因為這不僅僅是豁達,更是一種聰明的,貼近理想的方式,並且,絕不會感到壓迫。你就是喜歡,就是把這樣的東西,當成了一輩子(我實在看不出,沒有的可能)的寶藏,所以你的臉色紅潤,明亮得像是太陽。那本應該是運動完畢,血性充沛才有的漂亮氣息啊!我不由得,身子為之一震。




於是我開始讀起流行音樂史,把以往的那個喜愛聽歌,喜歡分享旋律的模式,建立成自己的資料庫。

以往的我沒有正規音樂訓練,對樂理一竅不通,甚至不會看譜唱曲,但我喜歡傳遞適合不同場景的音樂,不同心情的呼應。雷鬼的貝斯主調或者R&B的猛烈節拍不斷交替,我開始享受將那樣一首首歌曲,化作在我手中流動的空氣。當然現今的我仍舊沒有底子,但唯有做了這些,我才對得起,當年拿起麥克風架的自己,拼命為了成為半個音樂人,去呼應那個已經在外頭教吉他團體班的你,那個已經強大茁壯的你。

初夏某一天夜晚,在公園戴著耳機,手忙碌的驅使紙筆,而天氣異常的沒有風鳴,我流下很久沒有掉的,為音符的汗滴,電話在同一時間響起:


"我們樂團要獨自表演了,在龍山地下街。"      你語氣只有一點,被壓抑的興奮。


"我會到。"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所以,我要為你,靜靜的開心。這麼想著,我掛上電話,手便重新拿起紙筆。

 

竟然,抖得無法握住。



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


8/22

下午,記得出門時,還下了大雨,我不敢怠慢,披上雨衣逕行離開家裡。一路上沒有太多車輛,我的速度於是能保持相當,不一會兒便抵達華西街。

走一小段路,步行下了捷運站,立即便是地下街,我慢慢走向前,過了幾家服飾和食品店。在下一層的電扶梯前,我聽見了音箱的撕裂音。便隨之跑下樓,轉頭看見旁邊的小廣場,擠了一群不能算少的人。一雙眼睛全部盯著簡易舞台上,音源線路交錯雙腿間的不正是你們?記得第一次看見瑪麗蓮曼森樂團的照片,我曾以為搖滾就是要化妝到,分不出哪一個是獨特個體。

 

然而那個下午,我一眼就看見你。


P1040496.JPG


你的動作相當大,相當豐富,演奏到了中後段,你開始隨著主Key,爽快的搖著那頭染紅的濕髮,身子隨之落下跳起,像我們以前讚嘆欽佩的搖滾偶像,那樣瘋狂。不同的是,你一點也不刺眼。因為我知道那樣的展現叫做自信,不是令人厭煩的花技,不是空虛的表面可以比擬。(註1)一首一首的起始鼓棒輕易動搖場邊聽者心靈,我站著環顧一會,走近,靠著旁邊的公用電話架,看你的側影,想起太多曾經,看著一個一個點起節奏的脖頸。

 

突然主唱發出聲音:這是我們團的自創曲,是我們的吉他手,月餅所寫的,希望大家喜歡。


我聽完整首歌,霎時回到,第一次聽見情非得已。那種難以言喻的心情。




"只怕我自己會愛上妳,也許有天會情不自禁,想念只讓自己苦了自己,愛上妳是我情非得已。"




當時我只有破碎肉靈,是第一次聽情非得已,撫慰了那雙,棉被裡的紅眼睛;

現在我只有殘存曾經,是你的吉他彈出旋律,用你努力實踐的一切,敲打我早已遺忘許久的,搖滾夢的門柄。



眼睛在那麼一刻稍稍泛出水滴,我轉過頭拿水瓶,大口吞下一口又一口的快意。直到結束,便再也沒有那樣的情緒。可那一刻的感受,已然深透扉心。

你走下舞台,我快步向前,什麼也沒說。


"謝謝捧場啦!" 爽朗的嘴角大開。


"夠屌哦!" 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吐出了,早已習以為常的官腔語句。那一刻我實在無法,如同往常一般口齒伶俐。便表明了晚間仍有要事,留下合照便先行離去。只在上扶梯時轉頭一望,看見你的身影在人群的簇擁下,彷彿又更形巨大了些。

於是微笑著,我走了出去。


P1040520.JPG 右:你 左:我 中:以往,貝斯手



當時我只有破碎肉靈,是第一次聽情非得已,撫慰了那雙,棉被裡的紅眼睛;

現在我只有殘存曾經,是你的吉他彈出旋律,用你努力實踐的一切,轉動我早已遺忘許久的,搖滾夢的門柄。









 

於是你的嘴角揚起,知道我會更加努力,

為了彼此將來,那或許只能有一些些交集的,共鳴。

 

 

 


 

 

 

 

周耕宇                       2009/08/26 01:21AM

 

(註1:並無褒貶偶像之意,單純和自己較量年少。)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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